朱权墓前华表远景

　　江西省南昌市西郊有座道教名山西山，其最高峰名萧峰。相传两千多年前，仙人萧史带着秦穆公的女儿弄玉骑着凤凰落在这里。萧峰下有一小山头叫缑岭，明宁献王朱权的坟墓就在这里。墓前不远处的一对华表，非常引人注目。

　　这对华表属于一座道宫——南极长生宫，是宁献王朱权生前修建。宁王朱权初封大宁（今内蒙古宁城一带）。建文初年，朱棣发动靖难之变，胁迫朱权参加。4年后，朱棣即位，将朱权改封到南昌。朱权在南昌的46年间，主要生活方式是隐居修道，同时从事学术研究，毕生著作百余部，其中有关道教的近50部。正统三年（1438），朱权61岁，开始建他的生圹，同时开始修建这座宏伟的道教建筑——南极长生宫，7年后的正统九年（1444）秋，长生宫落成。朱权为什么要修这座南极长生宫？因为他一直自认为是上天南极星座的一位神仙下凡，所以自号“南极冲虚妙道真君”。他说建长生宫是天神给他的使命。据胡俨《敕赐南极长生宫碑记》云：

　　碑文说明了他建长生宫的一个主要目的是接待来自各方的云游道士和修道者，也是为世间所有的人祈求长寿。

　　南极长生宫今已不存，有两种文献对它的记载和描述很详细。一是朱权在他撰写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册》中的记载，一是上述胡俨所撰《碑记》。据胡俨说，他曾亲历长生宫的建筑过程，后应朱权之请撰写了这篇《碑记》。《碑记》对长生宫的整体规模是这样记载的：

　　朱权所撰《太清玉册》对南极长生宫内部的构筑装置、陈列供奉、文化展示及功能等有许多描述。在“宫殿坛墠章”中，他讲解了一些殿堂的功能，如在条目“阁”中，说明在长生宫建寿星阁、天皇阁是为了为民祈寿、祈谷。“钵堂”，又名“栖真馆”，是他为接待四方云游而来的道人新增加的设施。新增的殿阁还有“天门”“天关”“庵”“台”等。

　　宫中的匾额、对联，都是他亲自撰作。比如钵堂门楣馆名“栖真馆”，两边对联云：“世间云水皆居此，天下全真第一关。”钵堂有前轩，匾额题“华灵隐霭”，两边对联是：“阐中国圣人之大道，袭上天仙子之遗风。”轩中立有“启关”“闭关”之牌。正中祀王重阳真人像。案上设金、木、水、火、土，以相五行造化；金莲七朵，以表七真玄机；中立全真钵架，下列水鼎，上悬五铃一钵架。对联云：“五铃齐振弘开太极之关，一钵暂停再入泰玄之室。”两旁对列坐龛一十四单，以“铅、汞、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号。钵堂中柱对联是：“默朝上帝升金阙，静守中黄闭玉关。”钵堂正堂左右有二厢房，左曰“鹤巢”，右曰“麟薮”，内设云床十四，还有坐卧家具、生活日用、饮食等器物，供云游者在此栖息之用。他还亲自设计创制了一些仪仗冠服制式，如结巾、雪巾、通天冠、通天服、震灵杖等。由此一处，就可见这座建筑的完善与精美。

　　朱权修建南极长生宫的目的绝对不只是为自己或众人祈求长生，或者只是在本地增加一所修道布道场所，而是有着更加宏远高尚的追求，即为全国的道教建设树立一个榜样。因明代初年道教曾经衰颓，“事物有未备，言奥有未宣，制度有未传，仪制有未正，余乃考而新之。非余则孰能为焉！”（《天皇至道太清玉册序》）他认为弘扬道教是他的责任。

　　朱权对道教全面恢复和提高作出的努力实际表现在两大项目上：一是修建南极长生宫，一是编撰《天皇至道太清玉册》。《太清玉册》卷首有一篇《原道》，从思想观念上全面阐述了道家和道教的思想理念，是一篇有很高思想理论水平的文章。全书分2卷，首章“开辟天地”，次章“道教源流”，自“斡运造化章”以下各章则是对道教宗教设施、服饰、仪轨、法咒、制度等的说明，共18章。全面阐述了道教文化和制度规范。南极长生宫则是《太清玉册》的实体示范，二者相得益彰。

　　南极长生宫存在的意义还不止于宗教，它还是朱权的一座人生的标志性建筑。自改封南昌以来的几十年间，他一度遭到朱棣一支和朝廷、地方官员的疑忌。人们大都认为朱权在南昌并非真正隐逸修道，而是心怀对朱棣许诺“中分天下”而终食言的不满。学道，只是他的一种“韬晦”式的掩饰。的确，朱权对建文削藩和朱棣靖难这种家族相互残杀是十分不满的。他也从此走上了与大宁时期完全不同的道路。但他从来没有过取朱棣而代之的念头。他的隐逸虽然有全身保家的成分，但他学道的种子是孩提时在宫中就已埋下并有所表现，所以朱元璋当年就说过“是儿有仙分”。只是当年在大宁时期，因防务在身不能多有表现。现在来到南昌，有了隐逸学道的条件，于是便全身心地投入。如果只是为了“韬晦”，他只要安分守己、无所作为即可，何须对道教建设如此投入？所以也可以说，他的这座建筑，也是在向父亲、向朝廷、向家族、向社会也向历史说明自己一生的追求。

　　华表并非随便什么规格的建筑都可以设置，而必须是得到皇家和朝廷许可的建筑。当时除北京的宫廷有华表外，全国只有两处，南极长生宫是其一。南极长生宫之建得到了英宗朱祁镇的钦准。批准时英宗就有“下不为例”的指示，因为这是颇费财力民力的工程。英宗支持了这位叔祖王，还亲赐“敕赐南极长生宫”题名匾额。可见，这不仅是朱棣一系的皇廷对朱权学道的支持，也意味着对这位皇亲一生所走道路的肯定，放下了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的戒心与敌意。

　　南极长生宫这座400年前的高规格建筑，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帝国主义的战火中被摧毁，后来也没有得到妥善修葺。笔者曾于1992年考察南极长生宫遗址，残留的断瓴残甋仍能勾起凭吊者对于宫观当年宏伟气象的遐想。几座圆形石础仍在原处，大致可以辨出宫观基址，方数百平方米。地面有六列柱础，为石凿成，左、右、后三面均有很厚的墙基，后墙基外还有础柱三个，当为外廊。房宇遗基前还有向前突出的方形平地——月台，月台前有砖砌台阶。《碑记》中所云“醉亭”（一作“醉仙亭”）应在此处，再向前有一单孔小桥。现在这些遗迹都已不见，长生宫遗址上已经栽满橘子树和各种庄稼，只有一对石华表还在。华表高6.9米，每面宽0.26米，顶端有石狮，表柱六面均刻有道教符箓。北侧的一幢刻有“紫清降福天尊永劫宝符”字样，符下又有文云：此宫之作因南极降灵今建是宫为生民祈寿于是奉闻大廷敕封南极长生宫上祝圣寿万年宗支悠久。南侧的一幢，刻“青华文人护世长生真符”，符形下刻文曰：皇明天历正统岁在壬戌十二月十六日南极冲虚妙道真君主永镇是宫与天长存。大约五六年前，据守墓的朱氏后裔说，曾经有人来偷华表顶上的石兽，被发现未能偷走，但已经移位变形。危乎哉！

　　对于大多数当代人来说，即使看到这对华表，也难有“南极长生宫”这个概念了。现在，笔者只能用这区区几行文字来怀想这座曾经非常神圣的建筑，希望已经从西山缑岭下消失的南极长生宫，不要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尽净。

　　（作者段祖青为江西农业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讲师、姚品文为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本文刊于《中国道教》2023年第4期。）

注：

1、2.姚品文辑：《朱权研究史料文献汇编》，重庆出版社2021年版，第67页。